看到黑人牙膏糖,我的眼神就像蒼蠅看到蜜那樣,會快速地撲向那攤位的前面,

想仔細地看那令人懷念的糖果。


對於記憶,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是建立印象的,但以我來說,都和食物產生重疊關係。按這個說法來推,我牙齒的記憶,一開始的聯結是牙膏。
在我小的時候,母親曾和我分享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紅糖拌飯,她說滋味絕佳的時候,臉還配上回憶時,那個很好吃的表情,在聽母親口述的當下,其實就很想跑去挖一匙糖,想倒在米飯上頭試試。
我想母親會後悔她的分享,事實上從那次之後,我就成了用糖量很大的孩子,每餐飯都要加上一匙的砂糖,粥飯也好、麵食也好,一律通通加上砂糖才淮入口。
常常我邊吃加糖的飯邊跳著難看的舞蹈,舞動在客廰的椅子上,看著電視播放無敵鐵金剛。
然後被父母親罵吃飯沒規矩,常常在被大聲斥喝下,停止我那像求偶舞般的舞姿。
而且小時候家境並不富裕,我能吃到零食甜點的機會十分地稀少,在家裡放眼望去。看的到的只剩糖和牙膏是甜的,也許還有水果,但像水果都是得到每月初一、十五才會出現的珍品。
那由得你天天吃的呢?
照理說,用糖量這麼大的我,理應會滿口爛牙才對,然後痛不欲生地被帶去給牙醫拔蛀牙。但我有個更怪的嗜好,反而讓我擁有一口好牙。
這個嗜好說起來有點奇怪,甚至是有點好笑。在每天早上的刷牙,我都不會用牙刷來刷,而是將牙膏擠到食指上,然後充份並平均地塗佈在牙齒上。
而且這一定要平均地塗佈,為什麼呢?
其實母親會檢查我有沒有刷牙,都會要我在她面前”呵”一口氣來讓她聞,可是又不能被母親發現,整坨的牙膏都在口中像糖果一樣放在裡面。
牙膏塗滿嘴裡的口感,充滿嘴中的甜味,加上辣涼涼的薄荷,口水就滾滿整個嘴裡,然後開始冒起泡泡。舌頭也忙碌起來,又涼又甜又辣的口感,讓它忙著左右擺動,臉龐上因為牙膏太過涼辣而掉下二行淚。
我裂著笑臉,閉上眼睛去享受這種玉米糖漿帶來的愉悅。
小時候的牙膏都是錫管裝的,味道好像都比現在用的牙膏要來的剌激許多,不像現在用軟管包裝那樣方便,能徹底地使用到最後一口。所以錫管包裝的,都會很容易有沒擠到的部份。所以在每次牙膏要用完之前,我都會把鍚管包裝撕拉開來,然後像狗狗一樣的動作,用舌頭把藏身在鍚管凹陷處的牙膏,通通挖的乾乾淨淨。
還有一次家裡換成鹹性口味的牙膏,我就哭鬧著不肯刷牙。任性地硬要母親去買黑人的黃色鍚管牙膏。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,讓這個為了吃糖而無所不用其極的我,牙齒一直保持的很好。
小時候的甜食記憶,就像童年這首歌,每次我站在福利社前,口袋裡常常沒有半毛錢。
然而沒錢,就只好從民生最基礎的用品下手。但是牙膏一直吃到七龍珠開始連載的那一年,被父親痛揍之後,從此刷牙時,都會被監視,牙膏從此列入家中的管制品。每天早上刷牙,牙膏要去父親那兒領配給,日子過的活像大陸藍螞蟻又像人民公社,我開始過我的無糖生活。
提到了牙膏,就不得不提牙膏糖。
對我來說,若沒有黑人牙膏糖的童年就不是童年了,小時候二顆才一塊錢,五塊錢就可以把口袋塞的滿滿的糖果。它那粉紅粉紅,方方正正的造型,一顆黑人大頭在包裝上,也許是因為產品的聯想關係,讓我覺得放在家裡的牙膏也可以吃。說到這裡,突然覺得也許可以用這個理由來解釋嗜吃牙膏這個怪廦。
今年去台南的世界糖果文化節時,去看了懷舊糖果的展示,我找了老半天,就是沒有黑人牙膏糖的蹤影。更在先前台中讀書的時候,逢甲的商圈發現了專賣台灣舊糖果的店後,進去逛了老半天,也只看到其他的玩具、糖果,就是沒有腦子裡想的黑人牙膏糖。
也許是我運氣不夠好,但聽人家說那並不難買,其實也是我自已的找尋心態不夠積極,而且我也沒有那種想要非把它找到不可的浴血決心吧。
我曾在某個夜市的攤位上,看到黑人牙膏糖,我的眼神就像蒼蠅看到蜜那樣,快速地撲向那攤位的前面,仔細地看了看懷念的糖果。想買,但看那充滿色素、香料、粗糙的包裝紙,和可怕的黑人臉。這時才發現當人長大了,很多事情就考慮的令人感到龜毛多慮討厭。簡直就是可憎的地步。
再說,也是怕真的買來之後,萬一吃在口裡會和小時候吃的味道不一樣,該怎麼辦?
一時衝動就為了想體會過往的味覺,破壞了腦裡美好的口味回憶,而做出這般可能會萬劫不復的舉動。
值得嗎?我心裡想著想著,也因為這樣,開始害怕了起來。
前些日子去看電影前,去哈根達斯點點了一份冰淇淋來吃吃,名字好像叫兩全其美還是雙雙對對…總之就是接近這名稱意思的,然後,我點的口味是草莓和香草。
草莓裡頭還有”狗肉”,不是…是果肉。它口感不錯,但價格就蠻令人昨舌的,但因為難得的關係,我覺得還是值得一嚐的。
好久好久沒吃到了有關粉紅色的食物了,若按顏色來分的話,那麼,黑人牙膏糖的應該是草莓口味的吧…
提到這裡,就不得不提一下兒時樓下雜貨店的老伯伯。
那間店在四維路的巷子裡,也就是兒時住家樓下一樓,以我家的樓梯口為中心點來算,是往左手邊數過去第二間的位置,店裡的老闆是個老伯伯,他光頭,廋廋的模樣,操著一口外省國語口音,和他買糖則會向我媽那邊去告狀。
我母親不給我糖吃,怕我的牙齒會因為一直吃糖,而蛀滿黑牙。所以她交待那個伯伯,不可以給我糖果吃。
那我的錢又是那來的呢?
就是偷我父親下班後留在黑膠唱片機蓋上頭的零錢,每次一塊、二塊地偷拿去買糖。每次偷每次都挨揍,我的聰明似乎都只限制在某種層次上,比貓還難教養的我,常讓父親下班都害怕有什麼禍又冒出頭來。我被打完後,我便會跑去房間的床底躲起來,偷偷打開我的藏寶盒,拿出一顆黑人牙膏糖來撫慰受傷的身心靈。
但牙膏糖的庫存很快就沒了,而且牙膏又不能吃的太兇,若被發現自然就是一頓痛打,我就只好再硬著頭皮走到那間店,站在店門口,手上摸著偷來的二塊錢,呆呆地站在那兒。
抬起頭,看著紅色筒蓋裡的黑人牙膏糖,拌著嘴裡著急的咕嚕聲。
臉身手腳,焦慮地碎動著,我看著筒裡的糖,再望著老伯伯,竟無法控制地哭了出來。
老伯伯見狀便走到店門口,看著我。
我不知那來的勇氣說起話來:『求求伯伯讓我買糖好不好,我每天都有刷牙,不會蛀牙。求求你不要告訴我媽媽、爸爸,他們會打我…。』
說完就一直哭、一直哭…。
老伯伯的臉現在在我的腦海是一片模糊,但我只記得他打開筒裡的糖,摸摸我的頭,便又抓了一把塞在我小短褲的口袋,二塊錢還在手上,我笑了出來。
我坐在他店門口前的石頭上,數著這一顆一顆不勞而獲的糖果。
那天陽光燦爛,映滿我眼裡。我吃著牙膏糖,摸著店門口櫥窗木框,我的笑像是開了一次又一次的花朵,在老伯伯店門前盛放著。
那是最後一次見到那位伯伯,後來就不曾看到他了。在若干年後聽母親提起,才知道那位伯伯在家裡去世多日才被發現,那間店也就這麼消失了。
所以,對我來說,牙齒是連著牙膏、牙膏糖,而黑人牙膏糖的記憶則是連著這位老伯伯。
老伯伯他讓這些看似無啥痛癢、又有一點點關聯的東西,都充滿燦爛花朵般的回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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